我那遥远的书山梦
2020/08/10大自然的山,千姿百态,或巍峨雄伟,或挺拔秀丽;人所做的梦,千奇百怪,或清晰在目,或模糊难辨。我做过的梦无数,唯独在1976年做的这个梦,与山相关、与书相联,并衍生出另一个梦魇,与此后三十余年的时光交错。在2006年我从深圳去北大中文系拜师学艺之前,几乎每隔较长一段时间,这个梦魇就会来纠缠我:坐在考试桌前的我紧张发怵,捏笔的手在一些看似天书的题目上游移——这不是英语题、不是数理化题,是从没见过的题目,神秘且诡异!我心急如焚。忽然,交卷铃响,我急得跳了起来!即刻,我从梦中惊醒。心,像被一只大手狠命挤压着透不过气来。黑沉沉的夜色里,我不由得长吁一口气,脑海中快速闪回的几个场景,足以串起那长长的一段岁月……
小时候,自打懂事起,会看到父母在家里为一本书你争我抢的,为的是先阅读到这本书。父亲找借口对母亲说:“你那盆衣服泡了还没洗。”母亲杏眼一睁:“水缸里空了,你去打满水。”父亲反驳道:“水缸里没水不影响你洗衣服啊,你从来都是到水池那里去洗的嘛!”高大健硕的父亲,打水时两手各拎一只桶风一般地奔走,只消两个来回便把厨房门口的水缸填满了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,我们家所住的这个“新建村”,由十几栋平房组成,每栋八户人家,在房屋东头均有一个水龙头,水龙头下是用砖围砌成的浅池,供本栋人家在此淘米洗菜洗衣等用。这个地处湖南隶属航空工业部的军工厂,居住着两万人,生活基本如此:公用水龙头,公用公厕。
在没有电视缺少文化娱乐生活的年代,而父母的业余时间却充满读文学书籍的乐趣。这让小时候的我心生好奇:那是个什么宝物,让他们争来抢去?大约小学二三年级起,我会在放学回家趁父母没下班时,把他们的书拿来看。慢慢地,我被吸引进去,尽管书中有许多生僻字,但我读懂了那句话的意思,并收获了趣味。书里的世界比课堂要精彩太多啊!我会用家里字典拿来消化书中的生字。除了父母为我购置的《木偶奇遇记》《安徒生童话》之外,我还看了很多父母所看的中外文学书籍。因了这书瘾,我放学回家不忙于做作业,而是找出一本父母藏于枕头下或者抽屉里的书来看。有一回,我记得很清楚是看《西游记》忘了时间,母亲回家发现后给我一顿训斥!等父亲回来母亲告了我的状,然后他们一起对我进行语重心长的“教育”。他们担心我看多了课外书籍,会影响功课或造成偏科。没想到还真就发生了,小学四年级起,我的语文成绩在全年级排名第一,到了初中数理化成绩却滑落于平均线下,直至高中才有改观。
父母这一对文艺青年,看文学书籍到了着迷的地步,以致把三个女儿上户口的名字都用上了书中喜欢的人物名。大女儿是我:柏丽雅,这名字来自苏联小说《古丽雅的道路》,母亲很崇拜这个卫国战争中的女英雄。当我长大后特别在反美帝苏修的年代,就不乐意用这名字了,成年后的我到公安户籍处改成了柏亚利:若换个面目全非的名恐周围人不适应,就把原名颠倒了用谐音字。其实,给我起名时父亲没能争过母亲,他钟意丽君这名字,取自清代长篇弹词《再生缘》里孟丽君这个艺术形象。到我大妹出生,父亲得以把丽君这名字用上。在我二妹出生时,母亲因为喜欢《林海雪原》中的白茹,于是,二妹上户口的名字便为:柏茹。
我投入地看文学书籍的日子大概只有三、四年光景,随着“文革”运动轰轰烈烈地深入进行,文学书籍骤减,书的来源渠道被细细地梳理了。也有一点不错的书籍允许流传,如《红岩》、《烈火金钢》等,只是品种数量太少,我感到了一种失落。
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,生性仁慈的父亲很同情被打成走资派的老上级,为了帮助他免遭一顿批斗毒打,父亲把他藏到几十里远的我外婆家阁楼上,还帮他写申诉文章。结果被发现,父亲也挨了批斗,前程蒙上阴影,父亲在落魄和艰难中度日。
一九七二年,为响应国家号召,父亲和母亲商量后,要求调往“三线建设”单位工作。“三线建设”是我国在六十年代就已展开的宏大事业。因为当时中国周边形势严峻,为备战需要,一大批军工项目动迁往山区。父亲的申请得到批准,一辆罩着军绿色篷布的大卡车,把我们全家载入了峰回路转的湘西大山区。
父母所在的这家军工厂位于湖南省沅陵县,素有“湘西门户”之称。这里几乎除了山就是水:抬头是山,由湘西的雪峰山脉、武陵山脉构成万山叠嶂;低头是水,有沅水、酉水两大河流,再加境内900多条大小溪河的枝桠分合,造就千水汇流。后来的岁月里,我读到了沈从文的这句话:“沅陵——美得让人心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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